牛爱霞  冰晶糖葫芦

隆冬时节，寒风呼叫，偶然路过农村的一个集市，竟然看见了个把冰糖葫芦插在草靶上卖的人，他把草靶或扛在肩上，或竖在地上，串串冰糖葫芦随着他的移动，颤悠悠的，艳红里透着冰晶，像极了跳动着的精灵，给这灰扑扑地天空添了一抹亮丽。这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我的父亲，刹那间，禁不住地泪如泉涌。

父亲去世已经十八年了，十八年来，我从未敢去碰触关于回忆父亲的任何文字，怕一打开思绪，那汹涌的父爱便澎湃而来，泣不成声时，一个字也写不出。

这十八年来，最常出现的梦境便是这鲜艳的冰晶糖葫芦。我高中离家外出求学，父亲去学校看我，总会带几串糖葫芦。每次从父亲手里接过糖葫芦，我都不着急吃。我拿在手里，轻轻地看着，它那透亮的糖衣，如水晶一样莹莹闪光；糖衣里的山楂，挨挨挤挤的串在一起，鲜艳美丽而又骄傲，如含苞的红花，又如英勇的火炬。我细细地闻着，那甜蜜里透着清酸的气味，真让人欣喜呀。父亲看了，总会伸出手来，捋一下我额前的乱发，慈爱地说：“吃吧，吃吧，尝尝看看，酸不酸。”我在他的注视下，咬一口，呀！酸里带着甜，满口生津！后来，上了大学，父亲总会送我到车站，等我上车后，他总会再去买几串冰糖葫芦，隔着车窗递给我，让我在车上解闷。

犹记2002年冬月十三日，那时我已通过省公安厅的招考，成为一名警察，在警校培训。最后一次返校，他不肯让我自己去坐车，坚持送我，天色阴沉，北风呼啸，天寒地冻，他穿得单薄，蹲在路边，车来得晚一些，我站在他身旁，粗浅地理解着警察的担当，就没由来的嫌弃他，觉得他瘦而弱，如此怕冷怕风，不够伟岸。却不知道他生命已近终点，只是硬撑着送我。车来了，他站起来，看看我上车，可我背着小包，嚼着冰糖葫芦，握着他新给我买的飞利浦掌中宝手机，径直走了，竟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。

不曾想，这竟是他最后一次给我买冰糖葫芦！此后，此后，此后就是天人永隔。任是我再怎么想回头看他一眼，已经遍寻不到了。自此，我再也吃不到冰晶一样的糖葫芦了。

小时候，父亲去哪都会带着我。我曾坐在他的肩上摸过节溜龟，捞过鱼，抓过螃蟹，捕过蚂蚱……也曾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，进过米店，肉店，布店，鞋店，油坊，磨坊……还曾在他讲课的学校里采过花，摘过果，看过小人书，当过小酒童……我曾跟着他在学校大门前的路上风一样地跑，两排大杨树飞也似的后退，春光明媚，柳哨声声，他的中山装笔挺，他的脚步轻快而矫健。也曾看他在操场上当裁判，他的发令枪振人发匮，他的哨声何等威风，我的小手都拍疼了。还曾等他晚自习放学后背着我一起回家，他的背宽阔而温暖，路又长又黑又寂静，摇摇晃晃地，我就睡着了，梦里有花有草有阳光。

我大三时，弟弟正上高一，两个学生，经济压力变大，但父亲却希望我和弟弟都能读到研究生。他先我俩拿到了本科学历，工作之余，他自己也不断学习。他那时每月都会给我写信，信很琐碎，总是先说说家里的情况，再说说他自己的情况，最后展望一下我们家未来的情况，鼓励我，却更像是鼓励他自己，说有信心，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。他说，无论有什么样的困难，他都能解决，让我一定考上研究生。后来，我没考上研究生，考了警察，到了其它地方工作，他有些失望，但还是鼓励我再继续学习。

他说得越来越好的生活，我和弟弟现在都在过着，他却永远也不会跟我们一起感受了。他写给我的信，结婚后搬家时，又全看过一次，哭了很久，就收起来了。原本想着等他十年忌日时，让弟弟也看看，然后在他坟前烧了祭奠他，却终是不舍得：不舍得他留给我的文字和深情，不舍得让弟弟再难过，更不舍得他留给我的甜蜜而酸涩的回忆。

他在世时，时常告诫我：做人做事一定要凭良心，讲道德；利己时，一定不能损人；自己幸福时，一定不要让别人承受痛苦。他走后，我总是以他教我的这些道理来约束自己。每次做了亏心的事，总会梦见他，梦见他在黑漆漆的夜里看着我，似是责备，似是怜惜，似是告诫，他的眼睛那么大那么明亮。我每每惊醒过来，就会更谨慎，更自律。

十八年了，纵然，我已儿女绕膝，弟弟也结了婚，有了儿子，还把母亲接了过去，弟媳通情达理，孝顺有加。我们都在幸福地生活着。可是，我，还是不敢看他的照片，怕一看到他的照片，就会映出那鲜艳的冰晶糖葫芦。

点评：写冰晶糖葫芦其实是在写自己与父亲的过往，写父亲对自己的爱、写父亲对自己的要求与期盼，写自己对父亲深深地缅怀之情。子欲养而亲不在。作者因未来得及尽孝，父亲便离家人而去，让作者深感痛苦和内疚。作品文句流畅、生动感人，语言也比较丰富、优美。

点评：李书忠